新岁｜皇宫春节元素
百余年前，紫禁城的除夕夜，霜浓，星繁，冷而洁净。银蓝的夜色里，各宫各殿金炉弥散着焚烧松柏枝的清香，擦得晶亮的玻璃窗透出温暖的灯火，纸窗散落一格一格光晕，映出守岁人们的身影。甬道的灯彻夜不熄，各个佛堂前早早预备了五供，鲜花与香烛的馨香盈满室内。
那时的元旦是旧历新年的第一天，又称“元日”“岁朝”。清代帝王从岁末到翌年岁初只有一个生活主题：辞旧迎新，一些活动情节今天的人们已耳熟能详，如：御笔书福、堂子祭祀、元旦开笔、朝贺大礼、筵宴、听戏、看冰嬉、赏灯等。
❖ 清·郎世宁等《乾隆帝岁朝行乐图轴》（故宫博物院藏）在进行琳琅满目的庆祝活动时，清代皇帝更中意用哪些元素来装点自己的居室，这些元素又寄托了他们的何种情志呢？
身为君王，新岁的愿望是什么，其实并不难想见，那把龙椅很大程度上已决定了个人意愿。
乾隆帝最贴心的臣子、亲家和珅，在元旦节令当天进上的礼物是：万年长春松石如意一柄，手书玉版《吉祥经》《古稀说》，万年吉庆盒一对 （内有手书《岁朝庆丰》2册、玉玩4件），吉祥彩胜盒一对（内盛玉玩14件），鹤鹿同春盒一对（内盛玉玩18件），雕漆海棠盒两对（内盛玉尺赤刀4件），玉年年吉庆成件，玉春牛呈瑞成件，玉万象更新成件，玉五谷丰登成件，汉玉水苍佩成件，旧端砚一方，旧桄榔果洗成件，长治久安画一轴，升平五福画一轴。
❖ 青玉万象更新（故宫博物院藏）仔细分辨，不难发现进献的缘由，进献物件有“年年吉庆”“岁朝大吉”这一类的，一般是除夕之前或元旦当日的节令吉意进献。元旦朝贺作为国之大礼，递如意是必选动作，且应列在单首。元旦进献从物品价值来说一般较为贵重，以玉器、经籍、古玩居多，玉有五德，堪配君子，作为新岁之贺，可谓切题。
❖ 翡翠灵芝式如意（故宫博物院藏）按典制，自进腊月起，内廷词臣便要撰拟出新年各宫悬挂的椒屏、岁轴所需的吉祥题语，呈览后交内务府绘制出相应的景物图画，还要题写吉联、颂词。这些分发各宫悬挂的陈设，寓意无不美好吉祥，与宫闱中腊月开始悬挂的《宫训图》可谓相映成趣。一面是女史们的懿德贞行，一面是满眼嘉果佳卉吉祥春色，皇帝对后妃们的期许尽在其中。
❖ 宫训图《婕妤当熊图》言必有意，意必吉祥，正是宫廷、朝堂生活的通用要诀。今天我们翻阅和珅和其子丰绅殷德的年节进单，还能看到各种美好祝愿囊括其中。微至一挂屏、一桌灯，无不契合皇帝的心思：九阳启泰、万象更新、丰年肇庆、海晏河清、四方向化、玉堂富贵、麟趾呈祥、年年吉庆……
皇帝的新年，当然要锦地绣天、珠星璧月，笼上吉庆祥瑞之气。
皇帝的新年，也少不了葱茏的绿植、馨香的花卉。
清代京师亦属北地，过年时室外少有自然鲜花。但唐花代代相传，民间、宫苑自有巧手匠人莳养花卉。暖房养花，即“唐花”，在汉唐时已有，宋朝举国上下盛行簪花，有杨万里诗为证：“春色何须羯鼓催，君王元日领春回。牡丹芍药蔷薇朵，都向千官帽上开。” 《燕京岁时记》：“凡卖花者，谓熏治之花为唐花。每至新年，互相馈赠。牡丹呈艳，金橘垂黄，满座芬芳，温香扑鼻，三春艳冶，尽在一堂，故又谓之堂花也。”
❖ 现北京中山公园内的唐花坞夏人虎《清宫词》：“元夕乾清宴近臣，唐花列与几筵平。秋虫忽响鳌山底，相和宫嫔笑语声。”虽然说“元夕”，但上元节与元旦相距时日很短，都在年节之内。乾清赐宴之时，牡丹、芍药等富贵花卉陈列筵前，更有秋天就开始饲养的蟋蟀贮笼挂在四周，每当乐声停止，佳卉清馨、蛩声唧唧，平添几分生机、几许春意。
除了暖房中莳养的鲜花，还有一种植物遍布宫廷，不可或缺，那就是盆景。《清宫词》：“一尺黄山百岁松，古梅云柏各青葱。尚衣奏进新盆景，敕付南园养卧龙。”其题下注解云：“各省织造例进盆景。黄山松，高尺许，百余年物。懋勤殿古梅，亦百年物。别有云柏、山栀之属，并付南花园，养之以时供玩。”其言虽不够确切，却也道出了一时景象。
宫中盆景大体有两类，一种是诗中所述的鲜活盆景，一种是工艺盆景。来源既有进献，也有宫廷自植自制。无论是哪一种，都有拢天地、集四时的独特观赏效果，为各宫各苑必备陈设，并非南花园独有。当时的鲜活盆景，除画卷之外已难觅其踪，但工艺盆景却多有佳作传世。
❖ 料石花卉盆景（故宫博物院藏）盆景一物虽小，却是融錾铜、鎏金、累丝、玻璃镶嵌、画珐琅、点翠等多重技艺为一体的综合性工艺，用料也极为丰富，凡举木、角、牙、金、银、珍珠、玉石、宝石、彩石、玻璃等均可用于盆景制作，无论日常摆设，还是年节供奉，既是宫中之物，其寓意自然也要集祥瑞美好之大成。
❖ 木胎海棠式盆翠竹盆景（故宫博物院藏）在今天的人们看来，这些物件尽管美轮美奂，却可能太过着力了。本已花团锦簇，偏还要锦上添花。用了宝光璀璨的珍珠、碧玺、青金石做花蕊花瓣还不够，还要再用紫檀、珊瑚、黄金做树干树枝。有了水仙、寒梅、马蹄莲还不足，务必还要牡丹一捧、灵芝一丛、碧桃一树，应和着“午夜漏声催晓箭，九重春色醉仙桃”（杜甫《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》）的太平春光。
❖ 宝石灵芝盆景（故宫博物院藏）但，花团锦簇又有什么不好呢？新年本就是喜庆、喧闹、凡俗、嘈嚷的，老式的盆景，反正一见就令人心生欢喜，欣欣的生意从里面生发出来，象征着凡俗而丰盛的生活，无忧无虑。
先来看一份乾隆帝的元旦“日程单”吧：乾隆五十二年（1787年）正月初一日，子正一刻，皇帝拜佛完毕，去圣人、药王前拈香行礼，回到乾清宫，于弘德殿进一份“煮饽饽”（即饺子）。之后堂子祭祀。再回乾清宫，先于重华宫小坐片刻，接着开始元日的重头戏，到太和殿接受内外臣工的朝贺大礼。好不容易外朝的事情告一段落，回到乾清宫，接受妃、嫔庆贺礼，再到重华宫接受贵人、常在行礼。接下来，到“正谊明道”东暖阁更衣。辰初，才与妃嫔一道在“金昭玉粹”共进早膳。到了午正时，乾清宫大宴开始安宴桌，但直到未初三刻皇帝完成祝酒奏乐仪式还座之后，客人方可入殿内就座，大宴的客人都是“自家人”。虽如此，物品的摆放、进膳的顺序仍遵照礼制一丝不苟，在承应戏开始之后，先后进汤宴、进奶茶、进酒祝酒，最后进果茶，果茶分赏之后，皇帝离座，宣告宴毕。酉初刻，进晚膳。一天的主要活动结束。
❖ 礼部为具题乾隆五十六年元旦令节行礼仪注事奏折
从除夜到元宵，祭祀、祈福、道贺、宴请这几样听起来简单，却总是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。便有片刻清闲，勤于政事的清代帝王也总是很难心安理得，在乾隆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。
他写诗也要强调“戒闲”，比如“心尚清明敢辞老，政关治忽戒偷闲”“人言难得是清闲，我略清闲辄赧颜”。也难怪连画一幅《岁朝图》都充满了向世界证明“我风雅”的紧张感，但凡能联系到时政的也必要反映到画里、诗间，似乎永远脱离不得“功”与“名”。
但帝王乾隆也会偶尔做回文人乾隆，也会在“静听迢迢宫漏长”的时刻，暂时清空万虑，放自己去度过一个“哪无诗句娱清景，恰有梅梢送冷香”的冬夜。很久很久之后，他也会倦勤而归政，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，看看山石中间是否长出了云朵。
所以还是以他太过工整、下笔小心翼翼的《岁朝图》作为终章吧。《岁朝图》相传起于文雅的宋徽宗，是在元旦岁朝之际描绘文玩、花卉、果蔬等寓意祥和之物的图画，有人称之为贺岁体画题。
在所有的帝王中，乾隆帝可能是御笔画《岁朝图》最多的一位，立意却并不新巧：一只冰裂纹古瓷瓶，瓶中一枝梅，瓶前后的友伴照例是如意、水仙、柿、百合、苹果。但还是很容易读懂他的心思：百事如意。正可用宋代诗人真山民的《岁朝》来搭配他的画：
画角声中旧岁除，新年喜气满屠苏。
阳和忽转冰霜后，元气更如天地初。晚色催诗归草梦，春光随笔上桃符。闭门贺客相过少，静对梅花自看书。❖ 乾隆帝《岁朝图》聚瑞盈馨，新的一年开始了。愿我们每个人，在继续奋斗的路上，在不断奔忙的途中，能给自己留个空，朝对一岫云，暮看一瓶花。
版权声明：本号文章、档案插图、音视频等版权均归“皇史宬”公众号（ID：mingqingdangan）所有，未经授权禁止转载！但欢迎读者朋友们转发分享！
近期文章：
责任编辑：卢 溪 美术编辑：丁 威
投稿信箱：HSC1925@126.com
辞旧迎新！